在「死別」前不再「生離」 鄭群妹與梁禮行以攝影紀錄生命的無常與恆常

這幾年,我們的生活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「離別」;從物理上的分隔異地,到沒法避免的生命離逝,以至情感上各種關係的破裂;似乎都是在提醒我們塵世裡沒有不散之筵席,而關鍵往往在於「離別」到來之前,我們有沒有把握好好道別的機會,擁抱還能示愛的每一個當下,把將來的遺憾和傷痛減至最低。《在離別之前好好道別一次》,是鄭群妹(嫲嫲)和梁禮行(孫女)合辦的攝影聯展,二人通過照片紀錄了這半年共處的時光,呈現出嫲孫倆如戀人般的親密關係。以鏡頭對焦愛的背後,其實也是一種溫柔反抗;因為停住時光就是為了練習「離別」,在無常的生命裡留下恆常的片段,並以茲作為道別與思念的憑依,在浮光掠影裡,寄盼在 「離別」前「別離」。

苦難磨練成的「道別專家」

人們總是在握不住的時間下匆匆忙忙的告別,或生或死的以不同形式散場,結果心中鬱結沒法抒發,令自身難以前行,繼而形成一種生命的苦難。禮行笑說嫲孫倆早已是「道別專家」,這些年各自都經歷了大大小小的離別;從寵物離去,到父母離異,以至朋友逝世……一路走來,這些悲哀竟成為了日常。可以看破但難以看化,情緒始終是最難過的一關。幸好,禮行與嫲嫲能互相作伴,在原生家庭裡找到可以賴以同行的人,儘管二人相差了一個甲子有多。「雖然嫲嫲已經90幾歲,但唔好以為佢一定會走先過我。因為我其實有類紅斑狼瘡症,隨機會在身體任何一個地方發炎,若炎症不幸上腦入心,離死亡也就不遠了。」之前禮行就試過病發入院,嫲嫲當時擔心到不得了,只能每日都打電話跟進情況,「只要一打唔通,我就開始幻想佢係咪有咩事?係咪死咗?都好驚。」如今感恩是跨過了那艱難時期,更養成出二人間的小習慣,「而家佢每日都會打幾次電話畀我,睇吓我死未,手機已經set咗佢做『睡眠狙擊手』,因為佢係不分晝夜咁搵我!有時候出外景影相做野,真係收唔到電話,佢都唔安心,我就開始諗點先可以令佢安心啲?諗諗吓,不如帶埋佢出去啦!」

有這個念頭後,禮行真的開始把嫲嫲帶在身邊,更毅然辭掉正職,決定先與嫲嫲玩到山窮水盡,把生命有限的時間花在最好的地方。「初時係四圍去影吓相,發現香港好多地方都未去過。後尾就帶佢識我啲朋友,甚至一齊落酒吧,一齊去Roller場,過時過節又會一齊慶祝,佢仲煲埋糖水畀我啲朋友,慢慢身邊啲人全部都識佢!」嫲嫲插嘴說,「原來佢啲朋友都好乖,哈哈,而家啲後生好乖,我細個仲癲呀!我仲壞過佢,食煙飲酒、周街識男仔,係識咗佢阿爺先唔同晒!」嫲嫲續回想起舊時,說禮行小時候總是跟在自己身邊,兩個人一齊去玩、一齊去飲喜酒、一齊去參加老人中心活動、去鋼琴比賽、去家長日,總是形影不離⋯⋯重看今時今日的自己,也許像極當年跟隨在身旁的禮行,只是起跑線不同,大家在時間的追趕下,終於又趕得上共渡相伴的時光,又或者不曾分離過,始終並肩而行,共享著彼此的人生。

同行的路上,禮行還年輕,但嫲嫲時已年過90,枕邊人早已離去,身邊朋友也敵不敵病魔及衰老,「死亡」在嫲嫲的世界已是常態,卻只能遠觀著這一切發生,她說:「以前仲可以朋友去老人院活動,嗰陣時大家都好精神好開心㗎!」禮行補充,特別疫情這幾年間,眼光光看著很多重症老人家死去,她也很灰心,「好似佢呢個年紀,啲朋友都一個個咁走。有日換新電話要入電話簿,發覺啲人都已經唔係到,呢個又死咗,呢個又入咗老人院,最後嗰list係得返一、兩個人。打開本相簿,嗰個都打晒交叉,離別對佢嚟講已經係一種日常。」所以更想好好拍下現有的一刻,雖然老土,卻是二人堅定想做的事,就怕當中任何一個突然離開了,彼此之間卻什麼也沒有遺下來。於是照片成了她們的媒介,禮行成為攝影師,也許與嫲嫲與攝影的緣份有關。禮行是她一手湊大的,出生時爺爺給嫲嫲送了一部傻瓜機,攝影從此走進了她的生活,不求講究,單純記錄,拍的是禮行成長足跡。一晃眼,幾十年過去,禮行確是長大了,嫲嫲也長老了,這次她們可以一同拿著相機,拍下彼此,在「死別」前不再容許「生離」發生,而「記錄」是唯一能力所及的事。

短暫人生中的珍貴定格

「時代唔同咗,攝影嘅意義都變得不同,時下世代太方便,有手機就可即時拍下相片,很即食。但在嫲嫲的年代,人們對相片是珍而重之的。要特地去拍照,沖晒出來再剪出花邊,先可以送畀人。」嫲嫲立刻附和說,「就係矜貴呀!」她有一個鐵罐,那個罐子裡盡是收藏著的舊相片,鐵罐本輕盈,卻承載著一生的重量。「舊年代嘅相係可以keep一世!好生活化,亦好私密,不會隨意分享予人。」禮行說,今次展覽對時下來說可能是場有噱頭的活動,對於老一輩來說可能更是販賣生活,但在希望「好好道別」的大前提下,所有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,因為最原始的起點,還是屬於她倆之間的事,既是日常更是純粹。不過二人也想借今次計劃,替對方拍下滿意的「車頭相」,作為這場「告別」儀式的延伸功能。嫲嫲笑說,「都算告別咗,但一啲都唔悲哀,原來係咁樣嘅!」

計劃起初也遭受過家人的阻力,總覺得有點忌諱。幸好在實現期間,她倆的共同朋友們都自告奮勇地幫忙,有來妝頭的、設計服飾的、打燈打雜的,通通來齊把計劃一步一步執行。其中一系列的相片,禮行和嫲嫲穿著一件由朋友製作的連體衣,設計靈感來自剪髮用的圍兜,記下此生為對方一次次互理髮絲的共同回憶。衣上的圖案是絢爛的夏花,兩朵一體的相連著,共享不可多得的花期。後來在禮行的表姐和堂哥陪同下,她們上山下海,走了遍香港,只為把短暫人生中的珍貴共聚定格。點與滴在鏡頭下集結成一個屬於她們的世界,打破離別所象徵的終結,反而開啟了新起點,在消逝間抓住定格的美好,重新學習去愛。

《在離別之前好好道別一次》
時間:11月27日至12月4日
地址:尖沙咀漆咸道南119地舖(科學館對面)